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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加冠之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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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華民族自古便是崇尚氣節與信念的民族, 在漢代,名士氣節更是被當時的知識分子奉為圭臬,視為終身標的。翻開史書, 不難看見某某某剛正不阿得罪權臣,對方雖位極人臣,卻心中敬畏不敢殺之的故事。

因此, 隨著董卓身死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,比其傳播更廣的,卻是郭瑾當庭罵董的高風亮節小插曲。海內之士無不以氣節稱之, 就連遠遠避難淮南的許劭都不忘百忙之中聚眾點評:“其以弱冠之齡,當力挽狂瀾之任。”

甚至民間不知何時流傳起一段人人吟誦的打油詩——

潁川有郭郎, 屈身事國賊。

當庭怒罵董, 千古功名垂。

……

然而外界的一切喧囂熱鬧, 郭瑾皆不知情。

她出獄後只簡單沐浴焚香,便仰頭大睡一場, 等她補足精神,神清氣爽地更衣出門時, 已是兩日後的事情了。

郭瑾踩著朝食的時辰溜達到膳堂,她的肚子咕嚕亂叫,腦中全是炙肉烹魚菇米飯, 她腳步輕快地拐過回廊,還沒來得及跨過門欄,便被屋內幾道分外熱鬧的聲響驚得魂飛魄散。

郭瑾瑟縮回避, 覆怯怯探頭自門縫瞧去。

室內恍恍惚惚約有三道人影,其中有位形容樸素的溫婉婦人,她正握著兄長修長如玉的雙手,同他嘮嘮叨叨噓寒問暖, 一派其樂融融的親情氛圍。再往旁邊瞧去,果真是那位年過六旬的長須老翁。

臥槽,郭禧?!

瞧著兄長收斂起平日的懶散無狀,在郭禧夫婦面前莫名一副乖乖仔的模樣,郭瑾撇撇嘴,正當此時,卻聽郭禧在室內言辭激駁道:“郭瑾膽大妄為,皆是老夫驕縱之過!”

完球,得跑!

見對方振振有詞地批判自己,郭瑾小心臟煞有介事地一顫,眼瞅著對方親自跑來長安抓自己回家,郭瑾悄咪咪擡步欲走。

正當此時,負責呈送膳食的女侍自她身後疑惑一聲:“瑾公子可要進門?”

郭瑾:“……”

我謝謝你哦?

逃跑未及開始便被迫結束,郭瑾聽著室內忙亂的動靜,趁著這千鈞一發的短暫時間差,迅速整理了形容站姿。

郭禧顫巍巍迎上前去,一把拉開房門,早已激動地熱淚盈眶。對面仍作少年打扮的女兒見他出門,唇角掛上一絲微微笑,而後端端長揖道:“父親”。

那一瞬間,郭禧心中百感交集,就是這樣柔弱瘦削的姑娘,就是這個自己妄想日日捧在手心的寶貝女兒,做出了那樣讓天下人拍手叫好的暢快事。

一榮俱榮,此豈不為光耀他郭氏門楣?

聽聞郭瑾當庭罵董的那天起,郭禧便攜妻千裏奔襲長安而來,他當時並不知曉董卓將亡,他想的不過是,生則同生,死則殉國。不外如是。

郭禧忍著將對方捧至面前細看的沖動,只微微退後半步,攏袖拱手,沖對面的郭瑾行了一個標準的儒士揖禮。

父豈可對子行禮?

郭瑾用餘光瞥見郭禧如此隆重的動作,忙慌亂攙起對方的手臂,口中連連道:“父親折煞瑾矣!”

還是王氏看不過眼,緊忙碎步上前,握住郭瑾生出些許凍瘡的手指,滿目心疼道:“阿瑾當得如此。”

郭瑾尚不適應這般親近,正要抽回手指,王氏便已攬住她的肩膀,靠在她肩頭低泣道:“我的阿瑾受苦了”。

這也許就是父母的牽掛吧?

想起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的爸媽,郭瑾鼻頭一酸,忍不住輕輕拍上王氏的後背,“母親莫要憂心,孩兒一切安好。”

王氏聞聲,偷偷撇過頭去抹眼淚,郭禧握上兩人交纏的手指,不由調笑自家夫人幾句:“夫人如此,豈不讓嘉兒看了笑話?”

郭嘉遠遠瞧著,見到阿瑾久別重逢、親人相聚的場景,他的唇角不由彎起幾分弧度,就連眉眼間都夾著淡淡的笑意,可他的神色卻極為安靜。

甚至可以說是,落寞。

這人間萬千煙火,終究沒有一處,是獨屬於他的熱鬧。

郭瑾幾人一道用過朝食,飯罷郭禧卻未直接離席,而是沈吟開口:“不曾想,阿瑾轉眼便已至弱冠之齡。”

郭瑾心尖一跳,想著自己掙紮多年,還是逃不過嫁為人婦的命運,眉毛順利耷聳下來,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,郭禧卻含笑接道:“為父趕得正巧,尚可親自為阿瑾籌備加冠之禮,待我請人占蔔吉日,便請慈明先生為阿瑾加冠。”

……加冠?

郭瑾不可思議地瞧向郭禧,見對方篤定誠懇,並沒有半分謊話的跡象。她又忍不住同郭嘉對望,兄長許是見她心有不安,袖袍籠罩下,與她暗暗十指交握。

郭瑾終是明白過來,郭禧這是徹底接受了自己的想法。

他不會再去管她年齡幾何,也不再將她局限在自己身邊,天高任鳥飛,他的意思是,郭瑾自由了。

廟堂之高,江湖之遠,都隨你。

父母只望,兒孫安好。

·

仲月朔望,風高和順。

此時加冠尚參周禮,是日清晨,郭瑾初服采衣,取父母皆在,純繢之意。並以長約六尺的緇纚束發,親自出門迎接荀爽。畢竟加冠之賓多為德高望重之人,若再論及同鄉,整個長安城內,便只有荀爽最符合條件了。

荀爽今日特意端地莊重,袍服雅正、須髯飄飄。郭禧同荀爽行過主賓謝禮,又互相敬酒客套一番,這才真正開始加冠之禮。

郭瑾跪於庭中,身前是一具黑漆小案,案上擺放著五花八門的物件,郭瑾深吸一口氣,神色愈發恭敬。荀爽於漆盆凈手,而後將案上之物依次為郭瑾加之於身。

一加玄端,禮服以玄裳制成,並冠以緇布冠,加青組纓,用黑屨,表示自此便有參政資格,能擔負起社會責任。

二加皮弁服,素衣多以白緇布制成,冠以白鹿皮所制的皮弁,加白色笄,配白屨,表示今後可以服兵役以保衛社稷疆土。

三加爵弁服,絲制玄衣,冠以外玄裏紅爵弁冠,加笄,加緇色纁邊的纮,表示今後可以參加祭祀大典。

荀爽口中念過祝詞,方算加冠禮罷,郭瑾忍受著頭頂與肩背的雙重折磨,堅強起身同對面慈眉善目的荀爽叩謝行禮,這才回身沖著院中親友長揖道謝。

幾個揖禮結束,郭瑾便已被厚重的冠服壓得頭昏腦漲,心中默默吐槽著古人真偉大,郭瑾躬行至荀爽跟前,凝神聆聽自己之字。

荀爽故弄玄虛地同她訓誡幾句:“君子役物,小人役於物。內省而外物輕,卿當謹記此理。”

荀爽此言,無不警醒她莫為外物所累,他莫非……看透了自己追逐聲名之意?

郭瑾不動聲色,再拜而謝。

荀爽滿意頷首,“汝父早已為郭郎起字,長珩。”

長珩……

郭瑾腦中突然憶起一句話——君子如珩,羽衣昱耀。

她想她大概能明白郭禧對她的期盼了。

思及此處,郭瑾回身朝父母叩拜:“郭氏長珩,叩拜父母生養恩德。”

待全部禮畢,郭瑾先是將郭禧夫婦送回房中歇息,又想起兩年前初到長安,自己因二郎與青童之事情緒低落,終日失眠多夢,當時恰趕上兄長及冠,自己沒能全心全意為他籌備。

深覺愧疚不安,郭瑾親自來到膳房,屏退庖廚侍者,獨自一人循著記憶,鉆研著手中的面團,在失敗數次之後,終是做成一鍋清香撲鼻的長壽面,上邊還蓋著兩只荷包蛋。

郭瑾折騰完事後,已是天近黃昏,她挽起袖角,親自將面湯放進竹笥中,並為郭嘉送貨上門。郭嘉開門見到郭瑾的形容時,一時有些好奇,見郭瑾拉起自己的手指便匆匆進門,更是忍不住滿臉皆是笑意。

郭瑾將面條擺放在室內的食案上,兩人對坐分食,郭嘉挑起碗中長長一根的壽面,不由輕笑出聲:“僅有一根?”

郭瑾點頭:“此為長壽面。”既然今日及冠,不妨就趁此日過個簡陋的生辰。

見郭嘉目露疑惑,郭瑾接道:“長壽面,不可咬斷,有佑護本人長壽之意。”

郭嘉不知想到些什麽,持箸彎眉一笑,而後便不顧君子禮儀,直接將壽面卷起吸入腹中。

見他乖乖照做,郭瑾總算安下心來,就算心知歷史上郭嘉只有三十七年之壽,距今不過還有十五年之久,郭瑾還是瞇眼笑笑:“願奉孝歲歲平安,福祿綿延。”

郭嘉取出巾帕,為郭瑾拭去嘴角殘漬:“阿瑾在我身邊便好。”

否則長不長壽又有什麽所謂?

或許是因為郭禧夫婦皆在此處,又或許是對方這句話太過親昵,郭瑾心底那股莫名亂.倫的感覺尤為強烈,只見她身形一僵,情不自禁便向後躲去。

郭嘉似乎看出她的心思,只默然不語地移開食案。

郭瑾見他大有傾身上前的趨勢,再次後縮時,不慎滑落坐墊,成功翻倒在身後的竹席之上。

混亂之中,她似乎扯住了誰的衣襟。

感受到身上的重量,郭瑾驚愕睜眼,郭嘉與自己齊齊跌倒,如今兩人的鼻尖剮蹭到一處,她甚至可以清晰聽到對方逐漸淩亂的呼吸與心跳。

郭瑾將兩人撐開一定的距離,見郭嘉沒有起身的打算,反倒眸光熱烈,似乎要下定決心說出什麽破格的話來。

郭瑾心一橫,搶先開口道:“董卓雖亡,然天下亂始。瑾有意早日離京,投奔徐州刺史陶謙。”

見郭嘉俊眉微蹙,郭瑾笑著反問:“兄長今後可有打算?”

言外之意,我的計劃裏沒有你。

郭嘉楞了許久,久到郭瑾忍不住心臟慌亂直跳。

最終對方冷下眸中熾熱的光亮,覆起身而立,迎著半開的窗子,對著窗外景致凝神半晌,只道了句:“兗州牧,曹操。”

郭瑾爬起身來,見他沒有再同自己對視的打算,眼中那份慌亂失措才毫無節制地顯露出來,嘴上卻依舊別扭地厲害。

只見她訕笑兩聲,故作輕松道:“今後各侍其主,若有交鋒,兄長萬莫留情才是。”

郭嘉沒有回身,也沒糾正她的稱呼,只斂了眉,聲音依舊清和舒緩。

“好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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